格拉斯哥气候变化大会通过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格拉斯哥气候协议》，也让“能源转型”一词被反复提起。然而，近期在全球范围内上演的能源危机显示出，能源转型之路并非一帆风顺，而是十分崎岖。能源咨询公司埃信华迈（IHSMarkit）副主席丹尼尔·耶金近日撰文，讲述了能源转型之路“不好走”的个中缘由。

为了帮助理解气候行动和持续的能源需求之间的复杂性，让我们先来听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始于美国得克萨斯州一家为石油和天然气行业提供技术服务的Innovex公司，从知名户外服装公司北面公司订购400件带有公司标志的夹克，但北面公司拒绝接受订单。北面公司将自己描述为一个“具有政治意识”的品牌，向油气行业的公司提供夹克将违背其“围绕可持续性和环境保护的目标和承诺”，其中包括未来几年在其服装中使用越来越多的可回收和可再生材料的计划。

事实证明，北面公司的业务不仅取决于喜欢户外活动的人，而且取决于石油和天然气：其夹克中至少90%的材料来自石油和天然气衍生的石化产品。此外，它的许多夹克及其所用材料都是在美国以外的地区制造的，然后通过以石油为动力的船只运往美国。更糟糕的是，在北面拒绝这一请求前不久，该公司在丹佛机场为其公司飞机建造了一个新机库，所有飞机都使用化石燃料。为了突出这一矛盾，科罗拉多州石油和天然气协会向北面颁发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客户赞赏奖，表彰其“非凡的石油和天然气客户”，但北面公司拒绝领奖。

不同的人会从这一事件中得出不同的结论。应对气候变化的核心是从碳基燃料向可再生能源和氢气的过渡，再加上碳捕集、利用与封存技术，这一点在历史性的《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缔约方会议第26次大会（COP26）上得到了强调，与会各方强调气候变化迫切需要更大的野心，多国承诺将在2050年、2060年或2070年实现碳中和目标。然而，北面公司的故事提醒人们，能源转型比目前人们认识到的可能复杂得多。

气候大会门前的“不速之客”

正当气候变化大会召开之际，一位最不受欢迎的“客人”出现在格拉斯哥会议的门口——一场席卷欧洲和亚洲的能源危机正在上演。以往的几次能源危机始于石油，但这次能源危机是由煤炭和液化天然气（LNG）短缺造成的。能源导致价格飙升，中断了电力供应。

在欧洲，北海的低风速使能源短缺更加严重，这在一段时间内大大降低了英国和北欧海上的风力发电量。天然气、煤炭和电力价格上涨了7倍多。工厂无法承受突然高涨的能源成本而停止生产，英国和欧洲的工厂也停止生产来年春天农耕季节所需的肥料。

10月，原油价格达到了80美元/桶。随着供需平衡趋紧，一些人警告称，油价可能超过每桶100美元。美国汽油价格甚至达到了令政府警觉的水平。10月，美国的通胀率高达30多年来的最高值，拜登政府要求沙特和俄罗斯增加石油产量，以降低油价、遏制通货膨胀继续恶化。随后，美国总统拜登向全球主要石油消费国发出请求，希望所有国家都能通过释放各自国家原油库存来缓解当下的全球能源价格上涨问题。美国政府称将释放5000万桶战略石油。这次能源危机是由于环境因素产生的一次性结果，还是由于能源界向着碳中和目标迅速推进、过早地减少油气业投资而引发的持续性冲击？如果这是一次性事件，那么世界能源界将在几个月后恢复正常；如果随之而来的是能源进一步短缺，各国政府可能被迫重新考虑实现气候目标的时机和方法。尽管英国呼吁停止使用煤炭，但为了尽快弥补电力短缺，该国还是被迫重启了一座封存的燃煤发电厂。

这次能源转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具挑战性

法国经济学家让·皮萨尼·费里曾担任法国总统马克龙的顾问，他指出了碳减排行动过快可能带来的后果。8月，当前的能源危机还没有开始，让·皮萨尼·费里警告说，过度淘汰化石燃料将导致重大经济冲击，类似于20世纪70年代震撼全球经济的石油危机。他指出：“决策者应该为艰难的选择做好准备。”

听起来，能源转型似乎是从一个现实到另一个现实的滑梯。而事实上，它更加复杂：纵观历史，能源转型一直是困难的，而这一次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转型都更具挑战性。

第一次能源转型始于1709年1月，英国金属工人亚伯拉罕·达比发现，他可以通过使用煤炭而不是木材来制备更好的铁，但第一次转型并不迅速。19世纪被称为“煤炭世纪”，但正如技术学者瓦茨拉夫·斯米尔所指出的，直到20世纪初，煤炭才真正取代木材成为世界第一大能源。1859年发现的石油，直到20世纪60年代才超过煤炭成为世界主要能源，但今天世界煤炭消费量几乎是20世纪60年代的3倍。

即将到来的能源转型完全不同。世界经济运行需要的能源80%来自碳氢化合物，能源转型意味着在今天86万亿美元世界经济总量的能源基础上，完全转变为一个净碳能源系统，尽管有碳捕集、利用与封存技术的存在，但2050年世界经济总量预计达185万亿美元。在不到30年的时间里实现碳减排目标，并在未来9年内完成大部分变革，这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

世界对油气的依赖决不仅仅是汽油

人们往往不了解世界对石油和天然气的依赖程度，这不仅仅是从汽油动力汽车转向电动汽车的问题，此外，电动车大约有20%是塑料制品。这是关于改变我们使用塑料与其他石油和天然气衍生物的所有其他方式。

塑料用于风力发电塔和太阳能电池板，润滑风力涡轮机需要油。人们手机的外壳是塑料的，眼镜的框架也可能是塑料的，还有医院手术室里的许多工具。波音787、空中客车A350和F-35联合攻击战斗机的机身都由高强度、石油衍生碳纤维制成。预计未来20年，客机数量将翻一番。它们也不太可能用电池飞行。

石油产品对于应对疫情防控也至关重要，从急救人员的防护装备到辉瑞和摩德纳疫苗中的脂类。头痛醋氨酚（包括泰诺和帕纳多尔等品牌）是一种石油衍生产品。换句话说，石油和天然气产品在现代生活中根深蒂固。

不同国家对待气候变化态度大相径庭

在技术挑战之外，还有另一个矛盾点，可以将其称为“新南北分水岭”。20世纪70年代，北半球发达国家与南半球发展中国家（和前殖民地）之间的经济斗争产生了最初的分歧。那是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闯入全球舞台的十年，石油价格在这场斗争中处于核心地位。随着全球化的推进、新兴市场的崛起和经济一体化程度的提高，这一分歧逐渐减少。

今天，围绕如何应对气候变化，一种不同的分歧又开始产生。它再一次将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对立起来。正如格拉斯哥气候大会展现的，对于发达国家来说，气候是一个压倒性的当务之急，且常常将其描述为“生存”问题。但发展中国家在深切关注气候变化的同时，也面临着其他生存问题，包括新冠肺炎疫情、减少贫困、促进经济增长、改善健康、维护社会稳定等。

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宣布了雄心勃勃的风能、太阳能和氢气目标，并设定了2070年实现碳中和的目标。但与此同时，印度表示，将继续使用碳氢化合物来实现其当前的发展。正如印度政府在一份官方报告中所说：“能源是任何国家发展的支柱。”

“我们的能源需求巨大而强劲。混合使用所有可开发的能源资源是唯一可行之路。”印度石油和天然气部原部长达曼德拉·普拉丹说，“印度将以自己的方式实现能源转型。”

因此，在欧盟国家争论天然气在其未来能源计划中是否应有一席之地时，印度正在打造一个600亿美元的天然气基础设施系统，以减少其对煤炭的依赖，从而减少碳排放。印度政府还向村民提供丙烷，这样他们就不必再烧柴做饭，从而减少室内空气污染。

尼日利亚副总统叶米·奥辛巴乔提出了类似的观点。“能源转型本身就是一个奇怪的术语，”他说，“必须考虑到不同经济体的实际，通过各种途径实现净零排放。”

奥辛巴乔特别担心欧洲银行和国际金融机构因气候问题“禁止”碳氢化合物开发融资，特别是天然气。他说：“限制天然气项目的发展对非洲国家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而这些项目对全球碳排放量的影响微乎其微。天然气已取代了大量广泛用于烹饪的木炭和煤油炉灶，从而每年挽救数百万因室内空气污染而逝去的生命。”

塞内加尔能源部部长艾萨图·索菲·格拉迪玛说得更为简明扼要。她说，限制石油和天然气开发贷款“就像是拆掉梯子，让我们要么跳，要么飞”。

“碳排放小户”的油气生产国严重依赖油气出口

此外，一些发展中国家的预算和社会支出依赖石油和天然气出口。10月，一位美国政府高级官员警告美国公司，如果他们对非洲石油和天然气资源进行新的投资，将采取“监管行动”和其他可能的惩罚措施。然而，尼日利亚有两亿多人口，人均收入是美国的1/12，70%的预算和40%的GDP都依赖石油和天然气出口。

哈佛商学院专注于非洲商业和经济的高级讲师哈基姆·贝洛·奥萨吉说：“非洲没有造成气候变化，它的碳排放量非常小。疫情破坏了许多非洲国家的财政，不能指望非洲国家削减化石燃料生产，因为这对几个非洲国家的财政至关重要。”

欧洲正在着手建立“碳边界调整机制”，其本质上就是碳关税。它将根据生产活动所消耗的碳量，即“碳强度”进行评估。欧洲将碳关税视为确保其气候变化政策的手段，同时保护因碳价上升而成本上涨的欧洲产业。欧盟开始对一些商品征收关税，未来预计扩大这一清单，拜登政府也在考虑征收碳关税。然而，发展中国家认为这些举措是歧视性的。

2015年的巴黎气候大会确立了碳中和目标，而格拉斯哥气候大会在如何实现目标方面迈出了重要的一步。但当谈到能源转型本身时，人们仍有很多东西需要了解。